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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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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出银行的大门,我的手机就响了,打电话的是我三叔,电话里说了二十多分钟,总之就一句话,让我请假回趟家。

    老家出了大喜事。我的三太爷爷(爷爷的三叔)就要到一百一十岁的生日了。老人家就此成为我们老家有县志以来最长寿的老人。

    为了配合小清河的旅游项目(去年有一家外地企业到我们老家的小清河投资开发旅游资源),我们县长已经拍了板,借着三太爷爷的大寿,恢复消失了百年的船河大戏。我爷爷也发了话,所有在外面打工的沈氏宗族男丁,都要在三太爷爷大寿之前赶回来,为三太爷爷贺寿。

    考虑到我是少有的在外地工作的公务员(主任级科员,理论上是干部),我爷爷给我放宽了限制,大寿那天要是回不来的话,船戏那天一定要赶回去。

    讲完电话之后,我摸着藏在内衣里的银行卡,心想,一年多没回老家了,是该回老家看看了。正好这时孙胖子也给吴仁荻的那四百万办好了转账手续(也亏得有他,要是换我,八成要提着钱跑到南京送去了)。

    出了银行大门,在闲聊时,我跟他说了我老家的事,孙胖子一脸的古怪,很有些不自然。我这才反应自己是说错话了,胖子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说老家那一大帮亲戚的事,有点刺激他了。正想找点别的什么事情来岔开话题时,没想到孙胖子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带着我吧。”

    回了民调局就直奔一室,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郝文明,没办法,我和孙胖子先找到了破军。比起我们俩,他也算是民调局的老人了,向他咨询一下,像我们这样的调查员能不能请个七八天的大假。没想到破军笑呵呵地看着我们俩,“请什么假。你们本来就有半个月的休假还没有用。”

    破军解释了,按民调局的规矩,调查员在处理完类似麒麟市这类大的事件后,都可以申请五天的假期来调整状态的,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连续处理几个事件后,休假是可以累计的。加上上次在沙漠地下那件事,再加上周六周日的法定假期,我和孙胖子有半个月的假期。不过干了这么久,怎么没人告诉我们还有休假?

    这时,郝文明溜溜达达地回了一室,听见我们说假期的事,郝主任显得很惊讶地说:“你们还没休啊?不是我说,你们也知道平时领导工作多忙,休假这样的事儿,要提醒一下领导嘛。”

    这时也没心情和他掰扯了,我和孙胖子办好了休假的手续。我开始打电话联系在火车站工作的战友,买两张回老家的火车票。说了没几句,孙胖子就扣了我的电话,说:“还火车票?坐飞机吧。”

    孙胖子人脉广,他托人买了两张明天下午直飞铁岭的机票。事情看似办得很顺利,就等着明天上飞机了。不过我心里一直觉得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事没办,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还是孙胖子一句话点醒了我:“你太爷爷大寿,你是不是得准备点礼物?”

    就是礼物!我刚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就是贺寿的礼物,而且现在已经晚了点,去市中心的商业大楼怕是来不及了,置办礼物的事只能明天再说了。

    不过还有个技术性的问题。我和孙胖子的装备怎么办?放在宿舍不放心,带着走又怕说不清楚。我们是去探亲,揣着手枪和甩棍算是怎么回事儿?再说了,机场安检就过不去。

    可惜郝文明和破军出去吃饭了,也没个问主意的人。想来想去,装备是从哪儿来的,再送回哪儿去呗,帮着保管几天,总应该没有问题吧。

    于是乎,我和孙胖子带齐了装备,直奔五室。万幸,欧阳偏左还没有走。不过,任凭我们好说歹说,他就是死不松口,“没这个规矩咧,我这里只管出货,保管不归我们管。”没办法,我只能讲了我的情况,问他该怎么办?

    欧阳主任打了个哈哈,说:“你们两个瓜怂,枪和棍棍带着嘛,又不沉咧。”

    孙胖子直摇头,他以前虽说是卧底,可也算是警察出身,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就算是去外地办公的警务人员,如果需要配枪,是要随身携带持枪证明和上级机关下达的公文的,何况我们这种连工作单位都不敢张扬,动不动就要掏别的单位证件来撑场面的人了。

    “瓜怂了吧?”欧阳偏左的眼睛转了几圈,嘿嘿一笑说:“你俩等一下哈,给你俩点好东西。”说着,欧阳主任进了五室里面的套间,没过一会儿,欧阳主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件警服,“正好是你俩的尺码,便宜你俩咧。”

    等看清了警服上面的警衔标志,孙胖子瞪大了眼睛问:“欧阳主任,你玩得太大了吧?二级警监和二级警督,我和辣子穿?谁信啊?”

    我不清楚警监和警督意味着什么,回头对孙胖子说道:“什么警督、警监的,很大吗?”

    孙胖子看了我一眼,说道:“不算太大,警监比你们老家县长大两级,警督比警监低两级。”听他的话,我也反应过来了,对欧阳偏左说道:“欧阳主任,这是有点夸张了。”

    “就这两件,爱要不要。”欧阳偏左还来了脾气,“瞧你们两个瓜怂的样子,怕个球?天塌下来有高亮顶着嘛,再说咧,你俩以为这两件是假的?实话说,就没有比这两件更真的警服咧。”

    欧阳偏左做了解释,民调局虽然在80年代初就脱离了公安部,但是为了方便调查事件的需要,理论上包括公安部在内的各大政府部门内部几乎都有民调局的编制。

    欧阳主任拿出来的两件警服,警督是高亮的,警监不知道是哪个主任的。这几身警服常年在五室存着,今天听了我的事儿,欧阳偏左灵光一动,才把这两件警服亮了出来。

    听欧阳偏左话里的意思,理论上我和孙胖子也算是公安部的人。经他这么一说,借用这两件警服充充门面也能说得过去。只是孙胖子和高亮的体型差不多,那一身警监的服装就便宜他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孙胖子早早就收拾停当,在去机场之前,孙胖子拉着我直奔市中心的周生生珠宝店。开始我还纳闷,买寿礼进珠宝店干吗?直到孙胖子指着橱窗内一个标价八万八千八的24K纯金寿桃说道:“辣子,这个怎么样?够气派了吧?”

    我围着金寿桃转了一圈,说道:“你让我送这个?太张扬了吧?我太爷爷没见过这个,再把他吓着。”

    “我还嫌它不够张扬。”孙胖子撇了撇嘴,说道,“辣子你想想看,拜寿的时候你太爷爷坐中间,旁边摆的是你送的金寿桃,所有来磕头的人都知道金寿桃是你沈辣送的,你爷爷是什么心情,你三叔是什么心情,你亲爹亲妈是什么心情……”

    我拦住了孙胖子的话,说:“他们什么心情我不知道,就知道等他们大寿的时候,送的寿礼不能低于这个金疙瘩。”

    “有几个能活到你太爷爷那岁数的?”孙胖子看着我慢悠悠地说道,“别犹豫了,再犹豫就赶不上飞机了。再说,现在你也不差钱儿,这么大的金寿桃,你买二十个还有富余。”

    我也怕赶不上飞机,看着柜台内笑眯眯的小姐,我一咬牙说:“就它了,大姐,麻烦你帮我装起来,那什么,包得漂亮点。”

    进机场时,我和孙胖子这身警服真起了作用,加上昨天欧阳偏左又给了一张海关免检的手续和可以携带武器上飞机的证明,我们俩直接走免检通道上了飞机。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沈阳桃仙机场降落(铁岭没有机场,只能在沈阳降落)。还是孙胖子的人脉广,在沈阳有熟人,帮我联系好了一辆奥迪汽车。然后又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铁岭市内。这还不算完,又是将近一小时的车程,才到了我的老家——清河县大清河乡小清河村。

    说来也巧,在村头刚下了车,就看见我的三叔正捧着个大寿桃(面食),向我爷爷家走去,一年多没见了,三叔瘦了不少,背也驼了下去,看来他退伍后的日子过得也不太舒心。

    “三叔!”我喊了他一声,三叔回头看我愣了一下,可能是由于这身警服的缘故,三叔不太敢认,“辣子?”

    “可不是我吗,叫你那么多年爹,现在叫你三叔,你就不认我了?”在他面前,我从来就不见外,嬉皮笑脸地说道。

    三叔也笑了起来,还没等我介绍孙胖子,三叔先看出了破绽,问:“你不是说进机关了吗?怎么又干警察了?”我说道:“我们单位属于警察系统。”三叔以前是武警序列,对警衔还是有些敏感,他问:“二级警督?辣子,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我的,刚提的衔儿。”不能沿着这个话题聊了,我赶忙岔开话题,把孙胖子抬了出来,“三叔,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孙德胜,孙,孙厅长(给孙胖子安的头衔是某省公安厅副厅长)。”

    三叔一脸惊讶,眼前这个胖子是副厅级干部?孙胖子以前类似这样的事儿处理得多了,现在这个根本就不叫事儿。他笑容满面地和三叔打了招呼:“三叔您好,我和沈辣当兵时候是战友,以前就听沈处长经常提起过您,他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呵呵,今天终于见面了,您不愧是当过兵的,看着就是年轻,刚才远远看见您,还以为您是沈辣的大哥呢。”

    孙胖子一个劲儿地白活,三叔听了个懵懵懂懂,不过“沈处长”三个字,他是听见了,趁着孙胖子白活的间隙,三叔侧过脸小声问我:“谁是沈处长?”

    “你是……处长?”三叔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这一辈子我就没敢对三叔说过假话,现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了我三叔一声:“援朝,你杵在那儿干什么,一会儿甘县长要过来给老爷子拜寿,就等你的寿桃了。”说话的正是我那老当益壮的爷爷。

    “爷爷,我,沈辣。”我大喊了一声。“小辣子!”爷爷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早上还说,你差不多该回来了,真是不经念叨,下午就看见你了。那是你朋友?走!家走,别在这儿杵着啦。”

    回到我爷爷家,满屋子姓沈的人,其乐融融。

    我爷爷对警衔没有概念,现在就知道他孙子当了大官,乐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

    孙胖子不失时机地说道:“爷爷,您先看看沈处长给他太爷爷带了什么寿礼吧。”说着,将包装打开,露出里面的金寿桃。

    金寿桃一出现,满屋子的人都不说话了。还是我爷爷见过点世面,看着我说道:“你这是……**了?”

    船戏

    我能感到自己当时的脸色已经不是人色了,还好有孙胖子,当初带他回老家看来是最明智的决定了。

    孙胖子的表演天分发挥到了极致,他拍着巴掌,乐得前仰后合,倒把我爷爷他们笑懵了。“**?哈哈,笑死我了,老爷子您真会说笑。”孙胖子装模作样地抑制了还想笑的冲动,抿着嘴对我爷爷说道:“老爷子,跟您交一句实底儿,这寿桃看着挺吓人,其实也没几个钱。这是几个月前起获的一批走私物品中的一件无主赃物。我们内部有规矩,一段时间内,类似这样的物品要是没有人认领的话,我们内部会搞一个小型的拍卖会,将这些物品内部处理一下。”

    说着,孙胖子指了指摆在桌子上的金寿桃说:“这个寿桃看着挺大,其实里面是空心的,也没有多重。况且知道是沈处长要买来作寿礼,也没有人跟他争,价钱自然就更便宜,这么个金寿桃也就万把块钱。”

    “哦。”屋子里的人又有了动静,叽叽喳喳议论成了一团,无非就是当了大官就是好,还能买到这样的便宜货。其中一个远房的表叔还把我拉到一边说道:“大侄子,你看那什么,要是再有这便宜事,你能不能替表叔也拍个一件两件的?放心,钱表叔亏不了你,你说个数,回头让你大兄弟给你送来。”

    他这么一说,屋子里姓沈的全冲我围了上来,全是要帮着拍几件金货的。一时之间,把我逼得手忙脚乱,连连解释这样的事情可遇不可求,我是命好才赶上一回。

    “都给我闭嘴!”我爷爷一声大喝,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你们是来拜寿的还是来占便宜的?爱在这儿待着就老实待着,要想占便宜就滚犊子!”爷爷这个族长不是白当的,这几句连吼带骂的愣是没有人敢还嘴,都臊眉搭眼地看着地面。

    爷爷还想再骂几句痛快痛快时,院子里有人喊道:“老沈大爷,甘县长的车已经到村头了,村长让咱们去迎啊!”我们县长姓甘,大名叫甘大叶。以前是县里的人武部部长,当初我参军还是他给我办的手续,几年不见,甘部长成了甘县长了。

    爷爷一听,召集了屋里屋外的众老少,去村头迎县长了。我也想随大流出去透透气,却被孙胖子一把拦住,说:“别乱了,我是厅长,比他大两级,规矩是你陪着我在这儿等他来见我。”

    就这样,我和孙胖子坐在炕头喝着茶水,嗑着瓜子聊得正欢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门口的帘子一挑,爷爷和三叔他们把五十来岁、头顶略秃的甘县长迎了进来。

    甘县长没想到炕头上已经坐了俩人,看见我和孙胖子时就是一愣,时隔多年,他看来对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过看了我和孙胖子肩头的警衔后,甘县长的表情显得更诧异了。

    没等他说话,孙胖子先来了一句:“是甘县长吧,来了就座嘛,不要拘束。”

    还是甘县长的秘书机灵,他在院子里提前打听了还有什么人要来拜寿,这时凑到自家领导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甘县长呵呵一笑,几步走到炕沿说:“是孙厅长和沈处长吧,不知道二位领导来,县里没什么准备,真是慢待两位领导了。”说着,主动上前把手伸了过来。

    我学着孙胖子的样子,很矜持地跟甘县长握了握手,说:“甘县长你也不用客气,孙,孙厅长陪我回老家,也就是给老寿星拜寿磕个头,也不是办什么公事。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

    孙胖子也客气了几句。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甘县长的秘书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三位领导,船戏就要开锣了,老寿星差不多也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往河边走了?”

    船河大戏,在我的印象中还是小时候听爷爷说过几次。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算起来应该是清朝最鼎盛的时期了,当时我们这里算是关外,满族八旗的龙兴之地。而我们整个清河县就是乾隆皇帝第八子仪慎亲王永璇的皇庄。

    亲王皇地就是清河县所有的出产不需要向朝廷纳税,只需要向主子纳贡,而且整个清河县所有人自此以后都算是仪慎亲王的家奴了(我们姓沈的不算,我们是清末闯关东时,整族人从山东迁过来的)。

    虽说变成了奴才,可好歹也是亲王家奴,更何况当时就算是朝廷重臣,见了皇帝和皇族阿哥,都要自称奴才。整个朝廷风气如此,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话说回来,这个仪慎亲王比起他的那些兄弟们,就算是相当仁义的了:纳贡只要平时收成的三成,而且每当年节,去王府送孝敬的时候,王爷给的赏赐可能要比送去的孝敬还多。

    当时恰逢四大徽班进京,创出之后的一门国粹——京剧。而这位仪慎亲王在当时就是疯狂的京剧发烧友,王府里养着几个戏班子不说,而且只要有哪个名角挂牌唱戏,这位王爷是准到,还动不动就勾了脸,下海唱几句过过瘾。为此,乾隆皇帝不知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多少次。仪慎亲王每次都是老实几天后,就旧态复萌依然如此。

    后来,乾隆皇帝来了个眼不见为净,把仪慎亲王发到了自己的皇庄上一年,对外讲是让永璇清心读书。

    仪慎亲王到了皇庄没几天,正好赶上庄子里一个老人过百岁大寿,这位亲王去凑热闹时,突然灵机一转,当时下了王旨。为效仿皇帝百叟宴的功绩,他要在皇庄里给那位百岁老人搞一次百日大戏,按老人岁数唱,要连唱一百天。

    王爷发话了,凑趣的人就不能少了。皇庄周围的府衙的主事官员也纷纷献计。最后皇庄的一个牛录(旗人官职,不是养牛的)出了个主意。当时的节气已经入伏,天气渐热,要是连唱一百天的大戏,别说唱戏的了,听戏的怕也受不了。不如把戏台的地点改一改,在皇庄旁边的大清河上建一个戏船,等每天太阳落下,掌上灯火唱船戏。

    王爷一听就来了情绪,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一边命工匠连夜赶工,建造戏船,一面派人去京津两地请京剧名角。一个月之后,等名角们到齐之后,戏船也打造完毕。

    开戏那天,方圆百里都轰动了,竟然来了上万人。好在戏台在河面上,就算来再多人也绰绰有余。看戏的人一拨一拨来了又走,各家名角也粉墨登场,连唱一百天,王爷就过了一百天的戏瘾。不久之后,这位亲王奉诏回京。

    王爷临走时,又下了王旨,如果皇庄之内,再有老人寿高百岁,就以当日的百日大戏为样板,再唱船戏一百天,以显乾隆皇帝圣德爱民之心。可惜王旨虽然下了,可当年的百日大戏已经成了绝响。从那次百日大戏之后,皇庄中就再没有人活够一百岁(九十九岁的接近百人,就是没人迈过百岁的那道坎)。

    等我三太爷爷百岁大寿的时候,曾经有人提过搞一次百日大戏,可到头来因为钱不凑手,只是请了县里的二人转剧团唱了一晚上的二人转。

    今天三太爷爷一百一十大寿,本来他也没了那种想法,可正巧赶上县里有个开发大清河的旅游项目,我们甘大叶甘县长拍板,为我三太爷爷搞一次百日大戏,不过要是真唱一百天,县里的财政也消耗不起,于是取了个巧,把一岁唱一天改成了百岁之后一岁唱一天,说是百日船河大戏,其实也就唱个十天。可惜,谁也没想到,这个船河大戏从头到尾唱的都是一出悲剧。

    锣开命亡

    大清河距离爷爷家走的话要二十多分钟,甘县长极力邀请我和孙胖子坐他的车。我爷爷和三叔他们都用脚走,我哪敢坐车。客气了几句后,我和孙胖子还是溜溜达达地向河边走去。甘县长也不好意思坐车,在我们后面远远地跟着。

    到了河边,那里已经收拾停当。大清河两侧岸边已经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几个卖饮料和瓜子花生的小贩穿梭在人群里。

    河中心停靠着一条大船,说是大船还不如说是大戏台更为形象。船中央就是一个大平台,两侧各有一个围帘写着“出将”、“入相”。围帘下面的船舱就是演员们的化妆间。由于船上戏台的空间有限,锣鼓家伙就只能摆在河岸两边的石台上。

    岸边的主席台已经搭好,甘县长招呼我和孙胖子上了主席台,我把爷爷也拉了上去。老寿星已经坐在主席台中央了,一百一十岁的人了,只是有些轻微的耳聋、眼花,脑子一点儿都不乱。看见我时一眼就认出我就是当年那个小辣子,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这是我第二次坐上主席台了,上一次还是特种兵时,猎隼小队立了个集体二等功,我在主席台上坐了一阵。我前面的小牌牌上面用毛笔写了两个字——领导,看字迹就是刚刚写上去的,墨迹都没干。孙胖子手欠,把小牌牌拿在手上玩了一会儿,弄得一手的黑。

    主席台上加上司仪只坐六个人。这时天色已经渐暗,司仪询问了甘县长的意见后,宣布了百岁大戏第三天的演出开锣(我和孙胖子晚了两天,前天才是正日子)。

    霎时间,河岸两边嘈杂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戏船上亮起了灯。甘县长在旁边作介绍,根据当年百日大戏的传统,这次的百岁大戏唱的也是京剧,戏班子是县里文化局费了很大的气力,在沈阳和大连京剧院请的名角。

    甘县长正介绍着,河岸边已经响起了锣鼓点,一个老生走到戏台中间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唱的是今晚的第一出戏——《四郎探母》。台上唱了不一会儿,甘县长就起身告辞,他今天来也就是摆摆样子,毕竟是一县之长,不可能一直在这儿耗到半夜。

    又看了一会儿,老寿星也被人搀扶着回了家,让百岁老人熬夜可不是闹着玩的。主席台上就剩下我、爷爷和孙胖子三个人了。看着戏船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的老生,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倒是孙胖子摇头晃脑,手打着拍子,真看不出来这胖子还好这一口。

    我看得昏昏欲睡时,一个光头穿着大褂的人上了主席台,他穿得另类,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认出来了,他就是我小时候天眼刚开始显现时,出主意用黑狗血给我洗头的那个高人道士。当年他的头发就不多,现在已经秃得一根头发都不剩了,明明是个老道,现在怎么看都是个和尚。

    “老萧,都开戏了,你怎么才来。”爷爷和他是朋友,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老道嘿嘿一笑,说道:“别提了,乡里税务所去观里查账,娘的,没王法了,查账查到我的凌云观里了。”爷爷看见他笑得特别开心,就说:“你是自找的,萧老道,你说你这几年什么赚钱的营生没干过?好好的一个凌云观你注册的什么公司?公司就公司吧,主营项目还是影视娱乐。你是个老道,娱哪门子乐?”

    这个叫萧老道也不还嘴,只是气鼓鼓的不放声。爷爷也不刺激他了,把我叫到身边,对着他说道:“我孙子,你还记不记得?沈辣,他小时候你还帮他遮过天眼的,现在他可了不起了,在首都公安部里当了大官了。来,辣子,和你萧爷爷打个招呼。”

    我刚客气了几句,又有一人老远就向主席台跑过来,远远地看着就眼熟,走近了才看清是我亲爹。

    我已经摆了个笑脸,没想到他根本就不理我,直接跑到爷爷跟前,说:“爹,又死了一个,就刚才。”

    我爷爷的脸色当场就变了,瞪着眼睛对我亲爹说道:“这次是哪个?怎么死的?”我亲爹苦着脸说道:“是县里沈抗美的大小子,傍晚吃饭的时候喝多了,刚才戏看了一半,上茅楼的时候,掉粪坑里淹死了。娘的,终于轮到咱们老沈家的人出事了。”

    爷爷叹了口气说:“都是命啊,老大,报警了吗?”我亲爹说道:“哪敢不报,老马和熊胖子一会儿就到,嗯,这不是警察吗?”爷爷轻踹了我亲爹一脚,说:“好好看看,那是谁?”

    “爹,是你儿子我。”我已经无语了,从我面前过去,愣是没看见我,虽然这几年,我没怎么喊你爹,光喊你大爷来着,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儿子啊。孙胖子也感到气氛不对,站起身走了过来说:“沈处长,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倒是没事。”爷爷向孙胖子笑了笑,说道:“就是有件事怕要麻烦领导你了。”孙胖子一摆手说:“什么领导,我和沈处长是什么关系?他爷爷不就和我爷爷一样吗?您就叫我德胜,再不叫我孙胖子也行,我不挑。”

    我爷爷呵呵笑了几声后,说道:“还是德胜你会说话,比小辣子强,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看戏这当口死了几个人。”

    “死了几个人?”孙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了,还是闹鬼的话,他和我还勉强沾得上边儿。可现在死人了,看样子八成是刑事案件,我们两个假警察(还是高层)能干什么?

    看到孙胖子犹豫的样子,我也不能干坐着了,说:“爷爷,您就别难为孙厅了。他也不是咱们省的公安厅长,跨省查案在我们内部来讲,是大忌。”

    “哦。”我爷爷好像明白了,说:“小孙,厅长不是咱们省的,小辣子,我记得你是公安部的什么处长,你是部里的,管这几个人命案应该说得过去吧?”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了,还好孙胖子投桃报李,给我解了围,“老爷子,我们查案子是有回避机制的,人是死在沈处长的家乡,他人还在现场的范围内,按规矩,沈处长和我是一定要主动回避的。”

    孙胖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爷爷听了又犯起愁来。没想到,旁边坐在主席台上,正喝着茶水的萧老道突然神神道道地来了一句:“他们俩是管不了,犯事的不是人。”

    我爷爷瞪了他一眼说:“萧老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别什么都往鬼神身上扯。”

    “不信就算了。”萧老道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第几个了?第三个了吧?别急,还不算完,一天一个,看吧,唱十天大戏,还要再死七个人。”萧老道边说边斜着眼看着我爷爷的表情。

    我爷爷沉默了。后来我才知道,萧老道的话不是第一天说了,死一个人他就说一次,现在都被他说中了,爷爷心里也开始半信半疑了。

    “咳咳!”孙胖子咳嗽了几声,我看向他时,他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对爷爷说道:“爷爷,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我和孙厅先捋一捋,判断一下那三个人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被人蓄意谋杀。”

    看着我和孙胖子身上的警服,爷爷倒是没有犹豫,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两天前,大戏正式开锣的那天,一直唱到了后半夜一点多,不过能撑着直到散场的基本上都是本乡本土五六十岁的老爷们了。

    散场之后,我爷爷正在招呼戏班子吃宵夜,还是我亲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爹,出大事了,看船的老五掉河里淹死了!”

    这个老五是村里的老光棍,姓张,老五叫了几十年,大号叫什么村里基本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筹备船戏的时候,村里给每个人都派了活儿。考虑老五是光棍,没有负担,给他派的差事就是看好戏船,别让谁家的熊孩子上船,再把这戏船弄坏了。

    本来老老实实看船也出不了什么事,可倒霉就倒霉在老五平时爱喝那两口酒。晚上开戏的时候,老五在岸边就没少喝,等戏散场,演员们都下了船后,老五晃晃荡荡地拿着酒瓶子就上了船。

    他就坐在戏台上,也不就菜,一口一口地灌着酒。酒劲上来,老五就学着刚才戏台上大武生的样子,在戏台上翻起了跟头,两三个跟头翻下来,老五直接翻下了河。等发现他时,已经在河面上漂着了。

    要说老五的死是他自己作的话,那第二天,王军的死,就算是无妄之灾了。王军不是我们小清河村的人,他算是县里文化局派来帮忙的,也就是做做统筹、宣传之类的事情。

    王军是昨天出的事儿。晚上刚开锣不一会儿,王军坐在岸边一个角度极佳的位置看戏。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县里来的人。我们村长(不是当年打架的那个,换届了)派人送过来葡萄、梨、苹果等。王军倒也没拒绝村长的好意,一边看戏,一边吃着水果。

    当时戏台上演着的是《四郎探母》的一折。扮演杨四郎的是从省城请来的名角,他一个高腔唱出来得了个满堂彩儿,大清河两岸叫好声不断。这个王军也是浪催的,嘴里一块苹果还没等咽下去,就站起来拍着巴掌喊了声:“好!”

    “好”字喊了一半就已经岔了音,紧接着,王军一头栽倒,双手不停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当时人声鼎沸当中,没有人发现王军的异常。等有人看见王军倒地时,王军已经没气了,一块苹果卡在他的气管上,把个大活人活活给憋死了。

    本来是办红事,结果头两天就一天一个死了俩人,爷爷心里甭提多懊恼了。县里的公安局和乡派出所都派了人,排除了他杀的嫌疑,定性为意外死亡。老五还好说,家里就他一个人,这么着就算是全家死光了,一把火烧了,找个坟地埋了就成。

    可王军是拖家带口的,他老婆一大清早就来哭闹,最后还是乡派出所的熊所长亲自来把人劝走的。熊所长临走时对我爷爷说道:“沈老爷子,今晚你可得看紧一点儿,可不敢再死人了!”

    爷爷本来想把大戏停了,可甘县长死活不同意。县里为了这出大戏花了那么多钱,还从省城请了旅游公司的人来实地考察大清河的旅游资源,怎么能说停就停?死人怎么了?意外嘛。他吃口苹果就能卡死谁能料到?总之,就一句话,戏接着唱。

    怕什么来什么,刚才死了第三个,死法也另类,和老五倒有几成相似,喝多了掉粪坑里淹死了。

    熊所长

    光听爷爷说的也听不出什么毛病,恰巧这时戏船上换了一个老旦,咿咿呀呀唱得我心烦意乱。我看了孙胖子一眼,说:“孙厅,去现场看看?也许能碰着什么线索。”孙胖子笑着说道:“到沈处长你的地盘了,你做主。”

    出事的地方是东北农村常见的茅楼。就是地下挖了一个大粪坑,上面用砖头砌的一个简易厕所。茅楼旁边的化粪池已经扒开了,淹死的人已经被捞了出来,用清水简单地清洗了几次,不过那股氨气的味道还是很重。

    死者虽然也是姓沈的,不过他是住在县城里的,我们没见过几次,只知道他老爹和三叔的关系不错。现在他老爹正哭得死去活来的,三叔正在一旁劝着。

    孙胖子捂着鼻子,站在尸体旁边左看右看了半天后,回头向我摇了摇头。他还不死心,又看了一阵才彻底放弃,走回来低声对我说道:“瞧不出来有他杀的迹象,你怎么样?能看出什么来吗?”

    在路上我们俩就分好了工,孙胖子负责查看有没有人为死于非命的迹象,而我则负责用天眼找出死者的鬼魂,向鬼魂询问他的死因。死人亲自说的总不会错吧?

    按我在档案室里看过的资料,人死之后七天之内,他的魂魄应该会在附近游荡。可我都看遍了,也找不到死者的魂魄。孙胖子又催了一遍,我回头对他说道:“完全找不到,邪了,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孙胖子也直挠头,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嚷道:“老沈头呢?我早上千叮万嘱,现在可不敢再出事了,你倒好,又弄死了一个。你是怕我们派出所这几天闲得没事干吧?”

    人还没到,我身后就传来一股很大的酒味。我和孙胖子都是一皱眉,回头向身后看去,有四个警察已经到了现场,为首一个黑铁塔一样,五大三粗的身材,不知在哪儿喝的酒,喝得满脸通红的,正满世界地寻找我爷爷。

    “熊所长,您嘴下留德,什么叫又弄死一个?”爷爷从对面人群中挤了出来,急忙走到熊所长的跟前。

    熊所长一翻白眼,说:“老沈啊……”我刚想上前替爷爷解围,没想到孙胖子先冲上去打断了熊所长的话:“你跟谁老沈老沈的?还有!刚才你叫他什么?老沈头?他比你爹的岁数都大,你敢叫他老沈头!”

    熊所长被孙胖子一阵抢白,脸上的红晕有些退了,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他说话时开始结巴起来:“你,你谁呀?三鼻子孔多出一口……”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他的目光定格在孙胖子肩头的警衔上。

    愣了半天后,他才手忙脚乱地敬了个礼说:“领导,我,我不知,不知道您……”孙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知不知道一会儿再说,先把刚才那句话说完,三鼻子眼怎么了?”

    熊所长这时脸色已经煞白,刚才喝的酒已经全部化成了冷汗。听见领导发话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没说,那什么,不是我说……”

    他这么一解释,孙胖子更火了,我能理解他火的原因:不是我说……敢学我们主任?你也配?

    孙胖子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说:“你的姓名、职务,为什么在出警的时候喝酒?别让我说第二遍。”

    熊所长的手机下午就没电了,没接到县公安局局长的电话,不知道我和孙胖子的底细,不过现在看到我们的警衔,已经开始肝颤了。毕竟是一所之长,稳定了心神后,一板一眼地说道:“熊跋,大清河乡派出所所长。”

    孙胖子还真误会了熊所长,今天并不是他值班。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参加朋友女儿的婚礼。喝得正高兴的时候,爷爷派人找到了他。熊跋一听原因就急了,早上他才劝走一个死者家属,现在又死一个。看来自己这个派出所的所长也算干到头了。

    他和爷爷的交情不浅,要不然早上也不会帮着把王军的家属劝走。现在是真急了,再加上喝了点酒,才老沈头、老沈头叫着。看见孙胖子瞪了眼,爷爷也过来打圆场,说:“小孙厅长,你别跟熊所长一般见识,他就是脾气暴点儿,人还是好人。老熊,你别杵着了,人已经从粪坑里捞出来了,去瞅瞅啊。”

    有了台阶,熊跋向孙胖子和我点了点头,分开人群,走到了死者的跟前。他给的说法和孙胖子判断的差不多,没有明显的外伤,可以初步排除谋杀的可能,又是一个倒霉鬼。不过具体的结果还要等县公安局的技术人员来做最后的结论。

    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孙胖子对我说道:“辣子,在这儿待着没什么用了,去河边走走?”周围聚拢的大部分都是我的亲戚,这时已经有人过来打听我的职务和工作单位了。我正和他们胡说八道,有孙胖子的这句话,算是替我解了围。

    走到河边时,戏还在唱着。看戏的人已经少了一些,不是回家睡觉了,就是在茅楼那儿看热闹。看到河边的观众席时,我的眼睛突然恍惚了一下,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隐隐约约还有人影在雾气中晃动。

    我指着雾气相对浓的地方,对孙胖子说道:“大圣,你往戏船那边看。”

    “嗯?下雾了。”孙胖子天眼的能力比我差一点,能看见有雾气就算不错了。

    “不是雾,是阴气,周围百里地的阴气差不多都集中在这里了,密度太大,有道行的人看见就像是雾气一样。”我们身后突然有人说道。

    我和孙胖子同时吓了一跳,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听我们说话的?我和孙胖子竟然都没有察觉。回头一看,正是当初给我用黑狗血洗头的那位高人——凌云观影视娱乐集团董事长萧老道。

    萧老道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和孙胖子说:“小辣子天生天眼,能看见没什么稀奇。可是孙厅长你的眼力也这么好?而且知道是阴气了还这么镇定,真是佩服。”

    这人是爷爷的拜把子兄弟,理论上是我的干爷爷,能不得罪他还是尽量不得罪他的好。我笑了一下,解释道:“老萧(我从来没叫过他干爷爷,他说他福薄,受不起),孙厅长的六感比普通人强得多。再说了,一点儿阴气算什么?吃我们这口饭的什么没见过?”

    萧老道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也知。”说着也不再理会我们,撩开道袍,走到河边占了个好位置,对着刚出场的花旦喊了声好。

    孙胖子看着萧老道的背影也是一皱眉,说:“这老棒子干吗的?装神弄鬼的,要不是刚才看你爷爷朋友的份儿上,我早就削他了,别以为过了六七十孙爷我就不敢打了。”

    看着孙胖子做作的样子,我笑了一声说:“我知道,孙爷你上打九十九,下打刚会走。”看着对面戏船周围阴气森森的雾气,我顿了一下,没了笑意,说:“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次可能真有点麻烦,搞不好还真让萧老道说中了,这里面有那些东西作祟。”

    孙胖子无所谓地一笑,说:“怕什么,咱俩是带齐家伙来的,十五层大楼的饿鬼见到咱哥俩都要跑,这充其量就是几个孤魂野鬼,怕他个球?”

    河面上的雾气时隐时散,我和孙胖子一直在河边盯着,里面虽然还是不断地有人影晃动,不过直到散戏也没发生什么事。

    就在散场演员出来谢幕时,那阵雾气也悄无声息地散了。再找萧老道时,这老道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我和孙胖子在岸边上转了一圈儿,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想再转转来着,不曾想我亲爹远远地跑过来,通知我们俩,戏班子的宵夜马上就要开席,要我和孙胖子去撑场面。

    亲爹亲自过来请,这个面子当然要给。况且回来之后还没正经吃饭,就是在看戏的时候吃了点花生瓜子,到现在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高人萧和尚?

    我们回到爷爷家时,已经席开四桌,不过还没有人动筷子,看样子是为了等我和孙胖子这两位领导了。不过村长和三叔并不在场,听我亲爹说,他俩还在劝慰那个儿子淹死在粪坑里的父亲。

    看见我和孙胖子到场,爷爷笑呵呵地招呼我们俩坐到了他的那张主桌,连连向周围的人夸我:“这是我大孙子,那位是我孙子的好朋友,孙德胜孙厅长,他现在是公安部的厅长。对对,我孙子就是早些年当兵的那个。不是我夸口,我们老沈家的人在哪儿都能出人头地……”

    爷爷正白活得吐沫星子横飞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人,接过爷爷的话头道:“那是,老沈家现在是清河县的大姓,出的都是人才,近的先不说,就是土改那会儿的沈乡长……”

    “萧老道!有酒就喝,你放什么屁?多少年前的老账翻出来有意思吗?”爷爷冲着说话的那个人大声呵斥道。

    来人正是戏散了之后就不知所终的萧老道,他说的是我们老沈家出的第一个干部,那个在土改时期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被撸下来的副乡长。这事儿过去几十年了,一直让我们姓沈的人抬不起头,直到三叔在武警当了队长,才把那件事压了下去。

    萧老道溜溜达达地走到了主桌的位置,主桌上我的一个表叔见他过来,连忙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萧老道。萧老道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上去,也不管别人还没动筷子,自己动手撕了一个鸡大腿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

    自己的朋友来搅局,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好发作,爷爷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还是戏班的班主走过江湖,四面玲珑,敬了爷爷一杯酒,两人一碰杯,就算开席了。

    虽然说这顿是宵夜,可桌子的菜肴上还是十分丰盛。因为晚上要唱戏,众演员都不能吃太饱,傍晚的那顿只是垫吧一口,这一顿才算是正餐。

    喝了一会儿之后,就喝乱了套。勾肩搭背说事儿的,串桌子拼酒的,五花八门都开始了。农村喝酒就是这样,开始还好,可一旦酒过三巡之后,就以酒遮脸了,一些老理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过有这身警服傍身,还真没有谁敢提着酒瓶子过来找我和孙胖子拼酒。看着那几桌已经有喝得东倒西歪的,我看着好笑,手里也没闲着,在盘子里扒拉出一个蹄筋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还没等我将蹄筋咽下去,孙胖子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等我看向他时,他下巴一扬,正看着对面的我爷爷和萧老道。萧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爷爷的身边坐下了,老哥俩正低头小声谈论着什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刚才还差点吵闹起来。

    “刚才萧老道说到河里的事了。”孙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装作有盘菜够不着,起身夹菜,支棱着耳朵听到了几句他俩的说话内容。

    “老沈,别犹豫了,就这样明天还得死人……”

    “你说的靠谱吗?我心里没有底。”

    “放心,只要鬼戏一开锣……”

    看情形,爷爷已经被萧老道说动心了,瞪着眼睛在几个酒桌周围找了一圈后,对着对面酒桌上喝成脸红脖子粗的我亲爹说道:“老大,你去把老三找回来。”自打那年三叔当上副营长,衣锦还乡之后,只要三叔在家,爷爷遇到大事,都一定要和三叔商量。

    我亲爹喝得正在兴头上,舍不得离开酒桌,又不敢得罪他亲爹,不得不嘀咕了一句:“都后半夜了,找他干啥?说不定老三都睡了。”见他大儿子没有动的意思,“啪”的一声,爷爷拍了桌子,吼道:“小王八蛋,你到底去不去?”

    我亲爹一杯酒刚送进嘴里,就被我爷爷这一巴掌吓了一个哆嗦,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去,我马上就去,咳咳。”

    喝酒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举着筷子,没人敢动。爷爷有点尴尬地说:“动筷动筷啊,老二,你别愣着,跟你二叔走一个!小辣子,小孙厅长,你们也动筷啊……”

    二十来分钟后,我爹带着三叔回到了爷爷家。三叔一脸的倦容,两眼通红。看得出来,他朋友家的惨事,三叔也很伤心。

    爷爷将三叔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三,你跟我来里屋,跟你合计个事。”说完,爷爷起身离开了酒桌。萧老道咳嗽了一声,爷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道:“小辣子,你也来吧。”

    孙胖子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说:“孙厅,吃饱喝足了吧?起来活动活动吧。”看见我拉上了孙胖子,爷爷一愣,马上看向了萧老道。萧老道微微点了点头,爷爷才干笑一声说:“要是小孙厅长不嫌老头子我唠叨,就一起里屋坐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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